在南京钟山深处，一方石壁静立了八百余年。它见证了陆游的一场大雨独游，承载了南宋文人的忧国诗情，也接纳了后世学者的追寻目光。

这不是普通的山石，而是一部镌刻在崖壁上的文学史。

公元1165年七月四日，大雨滂沱。陆游独自登上钟山，寻访王安石曾读书的定林庵。他在庵壁上题下二十字：

“乾道乙酉七月四日，笠泽陆务观冒大雨独游定林。”

这行字，记录的不只是一次游览。此时的陆游，因主张北伐、建议迁都建康而屡遭排挤，正赴任隆兴通判途中。他冒雨登山，既为寻访祖父陆佃曾追随的王安石遗迹，也是在政治失意中寻求精神寄托。

两年后，当陆游再次来到定林庵，发现庵已毁于火灾，幸而这行题字已被移刻崖石。他在《入蜀记》中还提到，李公麟曾在此画荆公像，“着帽束带，神彩如生”“今尺椽无复存者”。字里行间，透出物是人非的苍凉。

▲陆游题刻

▲陆游题刻拓片

▲移刻于今钟山文学馆

自陆游在1165年冒雨独游时留下那行字后，这方普通的石壁竟像一页被打开八百年的“朋友圈”，陆续迎来了四批南宋文人墨客和工匠的“跟帖”，甚至在三百年后，还有五位晚清学者前来“打卡留言”。

▲韩元吉题刻拓片

韩元吉与友同游题记（1167年8月10日）

“乾道丁亥八月十日，叔涣、伯玉、中父、子云、无咎、伯山、方叔来游钟山，携八功德水，过定林烹茶乃还。”

韩元吉是陆游挚友，二人曾相聚镇江六十日，“唱和歌诗三十余篇”。这处题记比陆游的晚两年，记录了文人雅集的闲适时光。

▲韩元吉题刻

赵方《秋风诗》刻石

“晓来秋色挟秋声，万虑经心事又新。慷慨长哦《洗兵马》，大功原属小心人。”

赵方是南宋抗金名将，此诗以擘窠大字书写，气势雄浑，是石壁上面积最大的一处题刻。诗中“洗兵马”化用杜甫诗题，抒发了抗金报国的壮志。

▲赵方诗作题刻

赵希㙠、李谓道题名（1249年）

“赵希㙠、李谓道同游，淳祐己酉春。”

此时南宋已近晚期，二人春游题名，平淡中透出山雨欲来的宁静。

▲赵希㙠、李谓道题刻

刻工题记（1249年）

“监董磨崖袁可从、张铸，刊工俞寅，淳祐己酉春。”

这是难得一见的宋代刻工留名，那些默默无闻的工匠在历史上有了回响。

晚清学者访碑题名（1896年）

“梁鼎芬、况周颐、徐乃昌、刘世珩、郑孝胥光绪丙申□卯同游定林。”

光绪年间，五位学者在雨中寻得陆游题刻，留下了这处晚清的见证。

1896年那场寻碑之后，徐乃昌请人绘成《定林访碑图》，梁鼎芬、郑孝胥、张謇等数十位文人题咏其上，形成了一卷特殊的文化记忆。郑孝胥题诗云：

题名岩腹墨犹濡，

惘惘相看入画图。

一段烟云成故事，

十年江汉老故吾。

1912年原图遗失后，徐乃昌又请汪洛年重绘《定林访碑后图》，沈曾植、陈三立、冯煦等再次题咏。陈三立在诗中写道：

放翁虽文士，刚气塞人寰。

九原望王师，家祭语相关。

这两幅图卷，不仅记录了晚清学者对陆游的追慕，更成为近代文化变迁的缩影。题咏者中，有人仍用宣统年号，有人已写“民国二年”，一方石壁，折射出了一个时代的裂变。

从1165年到今天，这片石壁静观了近九个世纪的风雨。

每一道题刻，都是一段被封存的时间；每一次寻访，都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。石壁无言，却以最坚韧的方式，守护着那些险些被遗忘的诗句与情怀。

正如唐圭璋教授1975年寻访后所写：

“由来兴废一弹指，妙笔精光留两间。”

或许，这就是文学的力量——它能让一场八百年前的大雨，至今仍在我们的心中淅沥作响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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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载| 明孝陵博物馆

文字|参考《钟山文脉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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